寫在深夜加油站之後：蘇格拉底如是說
Wisdom of the Peaceful Warrior：A Companion to the Book That Changes Lives
作者：丹．米爾曼
出版日期：2010 年06 月 30 日
§內文1
最佳典範
有些人心情亢奮，在我們服務時縱聲大笑，車內收音機開得響亮，蘇格拉底也隨跟著他們一起笑。有一兩位顧客看來愁眉苦臉，一副特別不開心的樣子，可是蘇格拉底仍舊客氣有禮──對所有顧客一視同仁，將每位都待之為上賓。（《深夜加油站遇見蘇格拉底》27頁）
作家詹姆士‧包德溫（James Baldwin）曾寫道：「孩子從來不會好好聆聽父母的教誨，但他們從來不會停止模仿父母。」同樣的道理也適用於成人。隨著時間過去，我觀察蘇格拉底的飲食、動作和呼吸法。他簡單的待人之道教了我很多道理，比他說的話更受用。無論老少，他都像接待貴賓似的，以恭敬有禮的態度一視同仁。
當然也有例外，就像我在書中敘述的，蘇老也有離經叛道的一面。但即使在行徑古怪之時，他也一定是有意識地刻意為之。這是他為了我和其他人所採取的矛盾式教學法之一。
如果我們能夠記得所有遇過的人──無論在什麼時候、他們的性格有多惱人──都有這一面，我們的人生將會有什麼不同的面貌和體悟？他們也許能激勵像我們這樣追求光明的人。
蘇格拉底的身教，使我想起偉大的人道主義者兼醫師──史懷哲，他曾經說過：「典範不是影響他人的主要力量，而是唯一的力量。」
日常生活即為神聖的學習殿堂
「丹，存在於那的這個世界，」他說，手一揮，從地平線這頭掃向另一頭，「是個學校。生活是唯一的、真正的老師，它提供許多的經驗。如果光憑經驗就可以帶來智慧和滿足，那麼所有的老人都會是既快樂又能渡人解惑的大師，偏偏經驗中得來的教訓總是隱晦不明。我可以教你學會如何根據經驗來清楚認知這個世界。」（《深夜加油站遇見蘇格拉底》28頁）
我和蘇格拉底一樣，將這個星球視為神聖的學習殿堂，日常生活就是教室。在人生路途上遇到的種種挑戰──人際關係、公務關係、健康、財務和事業方面的挑戰，以及自己行為的後果，肯定能教我們進步所需的一切智慧。日常生活提供性靈上的舉重訓練，在我們一步步登上山路時，鍛鍊我們的心靈。
換句話說，人生路途本身就能創造勇士。我們每天上課，課題不斷重複，直到學會為止。而且如果我們學不會簡單的課題，課題就會越來越難。有句名言這樣說：「經驗是最好的老師，但是她收的學費可能很昂貴。」
每個靈魂必須走過光明與黑暗。老師和嚮導只能照亮前路，提供地圖，點醒我們心靈深處已知但容易遺忘的一切。我們遺忘，然後想起，再次遺忘；我們跌跌撞撞、倒下，然後再爬起，繼續走下去，往前走兩步，往後退一步。這也是一條路。
行動之道
他坐在地板上，轉頭看著我，作最後的說明。「丹，你的感受和反應都是機械性、可以預測的，我的卻不是。我自然而然、隨興創造我的生活，你的生活卻取決於你的思考、你的情緒和你的過去。」（《深夜加油站遇見蘇格拉底》37頁）
蘇格拉底一再提到：「這是行動之道。」我一直以為他的意思是要我主動、堅強、有活力和直接了當──不躊躇、不游移，行動要果決。大部分讀者對此也有相同看法。
但是蘇格拉底實際上指的是進入現實的法門，只是他說的方法與傳統觀念迥然不同，因此直到三十年後，我才完全掌握他的意思：情緒、想法、信念和記憶都會形成我們的本性，使我們出現特定的行為模式。比方說，感到悲傷、生氣、害怕，或只是覺得自己很糟時，我們的行為「傾向於」異於感覺快樂及自信的時候。大部分人都過著肥皂劇般的生活──淪為本性的奴隸，希望有正確的情緒或想法「允許」自己表現不同的行為，唯恐錯誤的情緒或想法阻礙自己達成目標。
有好多年，我將自己的行為歸因於情緒與過去。蘇格拉底逼迫我不再為自己找藉口，他堅持我重拾力量，不管我怎麼感覺怎麼想，都必須以勇氣與慈悲來應對進退。
這就是為什麼蘇格拉底注重身體、行動和行為。想法和情緒，無論正面或負面，在他身體裡流動，而沒有明顯的抵抗或依附。他的行動不再受想法和情緒驅策。他舉止自若，以更高層次的意志為依歸。
為了證明他不受內在、主觀世界與潛在本性的左右，蘇格拉底向我展現了新的處世之道──行動之道、和平勇士之道。
超越世俗共識
「嘿，」她說，「華生講課很精彩吧？我好愛聽有關邱吉爾的事蹟，很有意思，不是嗎？」
「呃，對──很精彩。」（《深夜加油站遇見蘇格拉底》54頁）
在蘇西和我的這段簡短對話中，蘇西代表了讓大部分人安逸自在的、約定俗成的常見傳統現實觀──由美食、性愛和娛樂所帶來的慰藉與歡樂。我們平常生活充滿著新聞、天氣預報和體育活動，而這些消遣則讓心靈忙不停。
有一個聲音呼喚我，引誘我做一個平凡的小老百姓，隨波逐流。我感覺到心中一股熟悉的渴望，催促我重新擁抱約定俗成的社會觀念──退回沉睡狀態，別再傻傻地追尋分外之物。
但是與蘇格拉底相處之後，我發現，就算我心裡多麼想走回頭路，我已經回不去了。即使我呆呆地同意蘇西所說的講課「很精采」，我明白自己並不當真──不再相信。當然了，上大學或修習知性的歷史、哲學或任何人類知識的講課並無不妥。只是經過這場際遇，單純的資訊對我而言，顯得枯燥、無味、沒有深度。我領悟到「高等教育」的真義，因為我從一個令人跌破眼鏡的地方──一個恰巧清醒的老加油站工人身上找到高等教育。因此，由於蘇老的介入，我感覺傳統世界與超凡世界之間的鴻溝日形擴大。
擁有選擇的權力
「另外還有一件事，我一直認為我們必須自己找到自己的人生道路，沒有人可以告訴別人該如何生活。」
蘇格拉底拍了自己的額頭一下，還翻了個白眼，一副認輸了的樣子。「你這個土包子啊，我就是你道路的一部分。要知道，我並沒有從搖籃裡把你搶過來，囚禁在這裡，你隨時都可以想走就走，請便。」（《深夜加油站遇見蘇格拉底》55頁）
我心裡的小孩想要一個有智慧的老師，但我心裡的青少年想反抗。我在「相信我的老師」和「相信我自己」之間拔河，不斷擔心蘇老「告訴我該如何生活」，因為只有「我」才知道什麼最適合我。
蘇格拉底沒興趣爭辯，因此他提醒我，我不是被他抓來當聽眾的：我隨時可以離開。這層體悟讓我停止發牢騷和抗拒，開始為自己的選擇負起責任。我不是蘇老的禁臠或犧牲品；我自己選擇這個歷程。
如果將人生比喻為一部電影，很多時候（也許是好幾輩子），我們把自己當成跑龍套的小角色或替身演員，等待某個人或某個境遇來通知下一步。我們不採取行動，只會被動作出反應。我需要有個東西提醒我：我可以是電影──自己人生的導演、編劇和明星。我們可以扮演更重要的角色，讓人生改觀。
身為和平勇士、身為成熟的人，我們相信生命是在一生的人事物、高潮與低潮、朋友與敵人之間展開，並且看見靈魂在其中淬鍊。我們發現處處有智慧，但是會權衡全部所學（即便是我們信任的老師所教的）與內心忠告的輕重。
靈魂黑夜
我決定設法重拾幾個月前被我拋棄的正常生活……
生活變成一種折磨，別人的笑聲讓我覺得很刺耳。我幻想蘇格拉底和喬依兩個人像巫師和女巫一樣奸笑著，共謀算計我。我看電影時，電影沒有色彩，吃起東西時也味同嚼蠟。……
我開始像幽靈一樣飄來蕩去，混過一堂又一堂課。我的世界從裡到外，從上到下，整個顛倒過來。我設法重返舊有的生活軌道，想藉著用功讀書和苦練體操來激勵我自己，然而一切都不再有感覺。
這一段日子裡，教授們照樣口沫橫飛，大談文藝復興、老鼠的本能和彌爾頓的中年生活。（《深夜加油站遇見蘇格拉底》82,85頁）
蘇格拉底曾說：「我稱自己為和平勇士，因為重要的戰役發生於內心。」此時的我，面對著內心的交戰──幻滅、怨天尤人和精神麻痺。我覺得自己動彈不得，困在兩個世界之間，歸屬無著。我想回到過去的生活，但是我看得太多，已經回不去了，卻也看不到前進的路。
在這趟靈魂重整的旅程中，我有一段時間徹底迷失方向，內心備受煎熬，跟精神疾病患者的遭遇沒兩樣。套用許多靈性傳統的說法：這是我的靈魂黑夜。靈魂黑夜可能是孤單寂寞的時刻，令你覺得難以與他人溝通。表面上看來我們的生活很正常，甚至愉快，但是內心的感受迥然不同。
然而如果我們與黑夜正面交鋒，捱過這個難關之後，將看見耀眼的光芒，也會出現前所未有的惻隱之心。重要的啟示，往往從試鍊和考驗之中浮現而出。我學到的第一個啟示就是，在靈性成長的過程中，有個階段會近乎執迷地自我關注──記得自己（self-remembering）、觀察自己與反省自己。我們必須先認識自己，才能超越自己。
在你登上個人成長的高山時，自我關注是必經的階段──好比在前往高海拔山區的路上穿越茂密的森林。但我們不想迷失在陰影之中。長期過度關注自我將導致心生不滿。因此，儘管自我檢視是必要且有用的階段，但最好時間不要太長。
一旦我們有能力藉由客觀的自我觀察，實際檢視自我時，就可以將注意力轉向外界。誠如日本精神科醫師森田正馬所言：「經過鏡子時，請注意鏡框。」
小孩被人用力搖著大喊「起床」時，還是拼命想睡，我們大人有時也是如此。我們較常讚美答應給我們財富、成就，或讓你感覺良好的人，而憎惡真正讓我們覺醒的人，有時甚至怨恨到口誅筆伐的地步。
在我剛開始認識蘇格拉底時，我執意地抗拒，一心一意只想維護自己的形象，因此引發了一場自我的黑夜鬥爭，這是覺醒之路上常見的標記。雖然我既抗拒又恐懼，蘇格拉底還是有辦法讓我留在他身邊久一點，久到足以脫下自我形象與自我欺騙的蒙巾。在幻滅和絕望的過程中，我發現豁然開朗與自由自在就在隧道的遠端，讓我覺得再煎熬都值得。
這場煎熬並非無可避免。願意拋開抗拒的人，透過信仰和臣服，能夠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自然而然、從容不迫地覺醒。只要我們無條件敞開心胸，領悟和覺醒隨時隨地都可能發生。我們可以在剎那之間獲得重生。希望如此！
靈性蜜月期結束時
不過，時日一久，我開始感到反抗欲越來越強，儘管蘇格拉底一副臉色陰沉，我還是對他發牢騷說：「蘇格拉底，你變無趣了，變成了個平庸又性情乖僻的老頭；你的身體甚至不再發光了。」
他怒視著我，「再也沒有魔術花招了。」他只說了這句話。就這樣──沒有花招，沒有性，沒有馬鈴薯片，沒有漢堡，沒有糖果，沒有甜甜圈，沒有趣味，沒有休息，裡裡外外都只有戒律。（《深夜加油站遇見蘇格拉底》151頁）
你可能聽過這句話：在節食的頭四個小時，人人都是樂觀主義者。當我們做正面的改變、遵守新戒律或展開新的運動習慣或飲食療法時，一開始會熱中投入，甚至在短期之內獲得不錯的結果。
但無可避免地，時間一久進展便逐漸停滯，而且你會發現攀過巔峰之後必定向谷底滑落。戒律不再充滿新鮮感；過了三天、數週、數月或數年之後，戒律變成例行公事。此外，在某個時間點，剛開始的興致或幹勁逐漸消失。和朋友提及這項嶄新、令人興奮的重大計畫已不再是一大樂事。唯一剩下的只有自己，而且每天都得面臨繼續與否的決定。
蘇格拉底給我的訓練到了這個時間點，新鮮感已經消退，我必須應付漸漸升起的抗拒感和漸漸減少的興奮感。在這階段，過去熟悉又比較輕易的生活方式呼喚著我們重拾舊習。心生疑惑時，陣陣懷舊情感塞滿了我們的幻想。畢竟過去的生活有哪裡不好？
以意志力對抗因循惰性，就像在將巨石滾上坡時施加摩擦力一樣；在對抗過程中產生的心理熱能，具有淨化、增強能力的效果。但是它也會燒傷我們，於是我們會聽到水妖甜美的歌聲，催促我們回到像其他人一樣的熟悉生活，重回窠臼受到大家的歡迎，從此輕鬆愉快。
因此，想要戒除壞習慣，例如抽煙或豪飲，停止一次是不夠的；每次誘惑出現時，我們必須一再阻止自己──即使除了自己之外沒有人會讚美或加油。在這時刻，請牢記林肯的這些話：「我渴望這樣子生活，即使到最後失去了世上每位朋友，我至少還剩下一個朋友，而那個朋友就在我心底。」
從超凡出世的眼光來看，我們所為一切皆是完美（不分對錯，只講後果）。我們各有選擇、各有生活。但到了特定的決定時刻，當我們不知道應該選擇哪一條路時，不妨問自己：「我希望十年後的自己成什麼樣子？如果是我的孩子面臨這個選擇呢？我會希望他們做出什麼選擇？」
在壓力之下作出選擇，可以看得出你的人品。在蜜月期結束，幹勁消退、疑惑漸生時候，我們的選擇和行動才是對品性的真正考驗。如果行為與最高目標並行不悖，即使心生反抗、感到厭煩或恐懼，我們還是繼續堅持和平勇士之道，再多撐一個小時、一天。
現在就快樂
不知怎的，這令我聯想起自己的死亡，還有蘇格拉底曾經設法告訴過我的事情。他的話語和手勢一點一滴重現在我腦海，就好像我用來搭城堡的小樹枝，四散漂浮在淺淺的碎浪中：「丹尼，想想你不知不覺流逝的時光，有一天你將會發覺，死亡和你想像的不同，不過，人生也與你想像的不同。死亡也好，人生也好，都可能很奇妙，充滿著變化；但是，倘若你不醒過來，兩者都可能令人大失所望。」……
「醒過來！如果你知道自己得了絕症，如果你沒剩多少日子可以活，那麼你就不會浪費一絲一毫寶貴的時間！嗯，丹，我告訴你，你的確得了絕症，它叫做出生。你沒剩幾年可活了，大家都一樣！所以，現在就給我快樂起來，沒有理由的快樂，否則你一輩子都不會快樂。」（《深夜加油站遇見蘇格拉底》241,242頁）
蘇老所建議的「現在就給我快樂起來，沒有理由的快樂」可能是《深夜加油站遇見蘇格拉底》中最少人理解的教誨。這是因為在內心深處，促使我們朝物質、心理和靈性領域尋尋覓覓的原動力，是人類「趨樂避苦」的天性。有了這層了解之後，我們的心智自動將「快樂起來」翻譯成「感覺快樂」。
如果「感覺快樂」就是蘇格拉底的意思，那這建議是根本行不通的。如果我們光是「命令」自己快樂起來就可以感覺快樂，那我們只要一直這麼做就行了，一切到此結束。只要調整自己進入感覺快樂的狀態，然後從此樂逍遙。
但是就如我先前所說的，感覺不斷改變，而且不受意志控制。我們可能在任何時刻想起愉快的事，覺得一陣狂喜，但這感覺很快就會消逝。此外，如果因為被開除、破產或失戀而陷入愁雲慘霧，此時命令自己感覺快樂不大可能行得通。
你現在可以了解蘇格拉底是在建議我們「做出快樂的樣子」，因為這是可以控制的行為。你可以命令自己微笑；我們的舉止、動作和呼吸都能顯示出快樂的樣子。無論實際的情緒狀態如何變動，我們可以讓感覺自然發生，繼續生活，散發能量到世間，然後進入當下。這項修練非常困難，但還是有可能。這就是蘇老建議我做的事；這也是我給你的建議──而我也時時刻刻盡全力實踐這一點。
但是，在我們不覺得快樂時做出快樂的樣子，這不就純粹只是一種偽裝嗎？是的，這是偽裝──就像嚇得魂不附體的士兵扛起受傷同袍，穿越槍林彈雨返回基地時，「假裝」自己很勇敢；就像害羞的少女穿過舞池向心儀之人邀舞時，「假裝」自信滿滿。
我不在乎人們感覺勇敢、有活力、自信、感激、憐憫、仁慈或有愛心；我只在乎他們是否「做出」那些樣子。這就是為什麼蘇格拉底會建議「沒有理由的快樂」。而我在此也提出同樣的建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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